記者：養老保險是社會保障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請您談一談我國基本養老保險的定位是什么？

鄭功成：養老保險制度關乎人們年老后的經濟來源與基本生活保障，具有普惠全民、積累時間長、動用資源巨大等特點，其影響往往超出制度自身與個體利益的范疇。目前，我國職工退休年齡平均為54歲，平均領取養老金年限約30年，基本養老保險基金支出每年超過6萬億元，約占整個社會保障支出總額的60%以上，國家每年財政補貼養老保險的規模約1萬億元。因此，養老金制度的成敗決定著整個社會保障制度的成敗，要實現我國社會保障制度高質量發展，必須確保養老保險制度高質量發展。

記者：經過多年的探索實踐，我國建立了多層次的養老金制度體系，請您談一談當前多層次養老金制度體系建設的情況，如何進一步優化？

鄭功成：建立多層次養老金制度體系是我國的既定目標，也是國際社會的共識，這主要是因為人口老齡化的不可逆轉需要重構更加合理的責任分擔機制。經過近20年的推進，我國形成了由三大基本養老保險制度構成的養老金制度體系。屬于第一層次的養老金是法定的基本養老金，分別覆蓋機關事業單位工作人員、企業職工、城鄉居民，目前全國參保人數達到10.5億人；屬于第二層次的職業年金覆蓋了所有機關事業單位工作人員，企業年金則覆蓋了約6%的企業職工；屬于第三層次的個人養老金已經啟動，商業性壽險或年金也有所發展。因此，我國多層次養老金制度體系的框架基本形成。然而，由于缺乏統籌規劃與頂層設計，實踐中出現了功能定位紊亂的現象，迄今仍是基本養老金一層獨大，企業年金發展明顯不足，商業性養老金更是無法準確辨識自己的客戶群體，從而并未達到預期效果。因此，加快優化養老金制度體系勢在必行。

必須以構建層次結構清晰、保障功能定位明確、未來預期穩定的多層次養老金制度體系為目標，明確如下基本思路：一是明確三個層次養老金制度的保障功能。基本養老金是公民的法定權益，由政府主導與擔保，應負責解決老年人的基本生活經濟來源，依法強制實施并覆蓋全民，屬于普惠型的養老金制度安排；企業或職業年金由用人單位主導、政府支持，它通過減免稅收或適當補貼，負責為老年人提供補充性養老金；個人或商業性養老金由市場主導并遵循市場交易法則，可以給予適當的政策支持，以滿足較高收入者提升年老后物質生活水準的需要，同時兼具其他風險保障功能。有鑒于此，在促使基本養老金制度優化并定型后，應當重點支持企業年金朝著覆蓋大多數勞動者的方向發展。二是需要統籌規劃養老金制度體系的總體水平與不同層次的基本水準。基本養老金應切實貫徹保基本、促公平原則，根據個人適度水準的基本生活需要，其替代率以40%左右為宜；企業年金或職業年金的替代率可確定為30%左右。上述兩項相加能夠確保老年人過上較為體面的晚年生活。個人或商業性養老金則宜完全憑個人能力與需要自愿參加，政策上無法預設替代率目標，但可以引導人們據需參保。在具體實踐中，發展企業年金應是多層次養老金制度體系的重要突破口，盡可能地將一線勞動者納入進來應當成為促進整個養老金制度體系走向公平的重要取向。

記者：隨著我國養老金制度的不斷完善，其公平性、適應性等都得到不同程度提升，但這一制度還未完全成熟，請您談談目前存在的問題與誤區有哪些？

鄭功成：從現實出發，養老金制度存在的問題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一是仍然存在理論認識誤區。如仍有人主張放大基本養老金制度的個人賬戶，對政府財政承擔責任存在認知偏差，在多層次養老金體系建設中混淆了不同層次的功能定位與秩序等，這些現象客觀上混淆了視聽，也弱化了公眾對養老金制度的信心。二是基本養老保險長期奉行屬地管理，以往賦予地方相應自決權造成的政策不一及其衍生的一系列后遺癥短期內難以矯正到位。如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實施全國統籌在實踐中遇到了不小障礙，居民基本養老保險還停留在縣級本位，機關事業單位基本養老保險也是各級政府負責統籌，籌資政策與待遇計發辦法等各地規制不一，這種局面造成了基本養老金制度的責任本位不一。三是相關政策參數陷入僵化，使養老金制度弱化了自我調節功能。如法定退休年齡沿用至今仍未調整，最低繳費年限為15年的規定亦持續了近30年未調整，繳費基數各地不一的傳統仍在延續，名義繳費率從20%降至16%，但因基數不同而并非真正的統一，還有退休人員基本養老金的實際替代率仍然偏高，初始養老金僅僅與其退休前一年度當地社會平均工資掛鉤已形成路徑依賴，這些必然對養老金制度的持續發展造成不利影響。

記者：我國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對養老金制度的發展提出了新的挑戰，應對新的挑戰需采取哪些措施？

鄭功成：在統籌規劃、合理設定總體目標的前提下，堅定不移地推進多層次養老金制度體系建設。堅持基本養老金制度只“保基本”的目標并保持理性發展，通過稅收優惠與財政補貼等措施力促企業年金走向適度普惠，同時真正激活個人積極性與經營主體的競爭活力，促使個人或商業性養老金得到發展。唯有如此，才能適應人口老齡化和養老金個人性需求的挑戰，才能實現基本養老金制度可持續發展。